“队长,你不用紧张,这是好事,你先深呼吸……我的意思是,你到时要是紧张,你可以学我这样深呼吸,你就记得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保持好那个呼吸的节奏。”温文旭边瞄着后视镜边教导祝婴宁紧张时如何放松。
沈霏打断他滔滔不绝且语无伦次的话:“……行了,你当你生孩子呢?队长哪紧张了,我看是你比较紧张。”
眼看车子就要转进高铁站了,坐在副驾驶的王胜举提醒温文旭:“少说话,多看路。”
温文旭只得老老实实盯紧前面的道路。
这次不仅温文旭和沈霏特意过来送祝婴宁,连王胜举和不需要排班执勤的燕子也来了。
无他,都是因为两天前的那通电话。
“我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中央那边直接邀请人过去参加他们举办的论坛。”王胜举说,“说明他们特别重视我们村的扶贫项目,婴宁,你出息了呀。”
那天的电话是乡镇领导打来的,说刚接到县委办的重要通知,中央办公厅点名要她参加一个以“农商互联,扶贫振兴”为主题的全国性论坛,让她和王胜举赶紧到乡镇来一趟,当面看看具体的文件。
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稀里糊涂和王胜举一同去了乡镇,又稀里糊涂去了一趟县里,稀里糊涂地阅读了内网文件,定睛一看时间——来不及品味到惊喜,首先感受到的是惊吓,因为这个论坛居然三天后就要举办了!
好在给她的邀请仅是邀请她以及企业负责人到场分享农商结合的扶贫经验,没有另做要求。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吓人。
文件上说发言时间为十分钟,这意味着她不仅需要临时赶制一份PPT和发言稿出来,想办法解决演讲穿的衣服,还得跟许思睿打配合,因为他就是那个所谓的“企业负责人”。
身为另一个突然被通知得上台演讲、向大家传授成功经验的倒霉蛋,许思睿不得不临时推了许多工作安排,从上海买机票飞回北京。
鉴于他回京的时间同样很赶,且路途奔波劳累,祝婴宁就没有麻烦他,转而给周天晴打了电话,托她帮她准备一套正式场合能穿的衣服。
其实本来该找祝知微的,但祝知微最近没在北京,据她所说:“我北京那套屋子里倒是还留有几套能穿的正装,可以让佳婷给你送过去。可惜那糟心孩子分不清这些玩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是一点儿都不爱打扮,完全不像我。”
祝婴宁知道祝知微并不是真的觉得女孩都该打扮得多么光鲜亮丽,而是因为她最大的心病就是褚佳婷有顾大春的血脉。她害怕在佳婷身上看到任何一点顾大春的影子。“不打扮”这一点显然更随了顾大春。
她只好赶紧反过来安慰祝知微:“我也不爱打扮,你看,我不爱打扮到遇到正式场合还得到处找你们借衣服。佳婷没随你,说不定是随了我呢。”
说得祝知微笑起来:“你这嘴啊!胡说八道些什么。”
“没有胡说八道呀,我经常觉得佳婷可能是我生的呢。”
她在电话那边大笑:“你这话可千万别被她听到,不然她真要跑去当你女儿了,她可喜欢你了宁宁,你还记得那天我把她从村里接走吗?你给她写了封信,那孩子都看哭了。”
挂断电话以后,祝婴宁缓了好一会儿才打给周天晴。
“行。”听完她的请求,周天晴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还说等高铁到站要亲自来接她。
正是因为身边所有人都在支持她、鼓励她,祝婴宁才越发觉得她一定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失望。
故此,这两天她几乎就没有合过眼,有点闲余全用来做PPT和发言稿了。
本来许思睿说可以帮她做一部分,可她担心他不够了解她村里具体的扶贫工作,还担心他不够了解公文的规范,总之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所以没肯答应,硬是自己包揽了底稿。
“等我写完发给你,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再补充吧。”她说。
许思睿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大学期间做小组作业是不是就是那种自己独挑大梁、一个人顶四个人用的冤大头?”
“哪有这么夸张……”她嘟嘟囔囔,“还不是因为这次时间太紧了,要是时间宽松点我肯定不这样,哎,怎么会这么紧……”
“说明我们的宣传有用,上面留意到了。”他笑道,“这是好事,祝婴宁。”
是的,这是好事。
就是好事来得太过突然,她迎接得手忙脚乱。
前往高铁站的路上,看着车里同来送她的同事们,祝婴宁欲哭无泪地想,紧张不紧张她感觉不出来,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快要猝死了。两天下来她只睡了两个小时,而这个论坛明天上午便要正式开始,介于她每逢第二天有要紧事、就容易兴奋得睡不着的尿性,今晚她肯定也别想睡个好觉。
她在手机上卑微地查“三天只睡两个小时会不会死”。
还没查出什么,车子就停了下来,进站口到了。温文旭拉住手刹,再次啰啰嗦嗦提醒她:“队长,记得呼吸!”
她下了车,挎上简易的旅行包回头,只见车窗摇下,满满一车人看向她,目光之饱含期待,简直就像古代目送代表全村人希望的秀才进京赶考。
她举起手臂挥了挥,大声喊道:“我会加油的!”
**
坐上高铁,她把底稿最后又检查了一遍,才发给许思睿,让他看着往里面补充点东西。
许思睿浏览完她发过来的稿子,真情提问:“……你把我的发言稿都写了,还让我补充什么?”
她干巴巴
笑了两声:“哈哈,没办法,写着写着太顺手了,一不小心就顺手把你的也写了。”说完又神经兮兮地问,“你说我是不是把稿子背下来比较好?这种场合不脱稿的话,会不会显得不太尊重人啊?万一大家都背了,就我们没脱稿,会显得我们特别不真诚。”
他在电话那端头疼地说:“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你放心,人没有那么容易死,生命是很顽强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我还是把它背下来吧,不然我太不放心了,而且我还没有完整地练习过,要是讲着讲着超过十分钟就完了。”
“你现在先在车上睡一觉,把电话开着,等车到站我再叫醒你。”
“不行,我都还没开始背……”
“让你睡你就睡!”
“欸好好好。”
许思睿骤然提高的嗓音把她吓了一跳,她缩起脖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怂,被他一吼,那些在脑海里飘来飘去的杂七杂八的念头突然都偃旗息鼓了,她闭上眼睛,把自己深深砸进了座位靠背上。
本以为肯定又要辗转反侧很久才睡着,就算睡着,必定也是睡得时断时续的,没想到闭上眼睛还没几分钟,她就沉入了深沉的梦乡。
一觉睡得酣畅淋漓,简直跟晕过去一样。
下车的时候许思睿差点没能叫醒她,在电话那头叫魂似的喊了十几声“祝婴宁”,她才悠悠转醒,在他的催促下迷迷糊糊挎着背包下了车,随人群走到出站口。
等在出站口的却不是说好会来接她的周天晴,而是许思睿。是他也就算了,关键是车仍是周天晴的车。
“小姨呢?”
“被我赶走了。”
“……”
许思睿率先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用下巴点了点座位,示意道:“上车。”
她把背包扔到后座,自己手脚并用爬上了这辆SUV的副驾驶,才刚系好安全带,许思睿就上了驾驶座,伸手摇下副驾驶的椅背,又扔给她一副眼罩,把前头的挡光板也顺手拉了下来。
一切都像是为睡觉而准备的,祝婴宁弱小无助地捧着眼罩:“我刚已经在车上睡很久了,现在就不用了吧……?”
许思睿斜来一个眼刀,她立马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继续睡,继续睡行了吧?”
把眼罩戴上,本来以为刚刚才酣畅淋漓地睡过一觉,现在必定睡不着了,没想到甫一沾到椅背,整个人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
他们去的是高中住的那个家,周天澜刚结束旅行回来,见着她,非常高兴,把她团在怀里揉来揉去,直到许思睿提醒说“妈,我们有正事要干”,她才堪堪松手,催他们先去厨房吃了晚饭再到书房对稿子。
由于一路过来补足了之前没睡的觉,背发言稿背到一半,祝婴宁甚至觉得自己今晚就算熬穿了也没关系了,明天肯定会有充足的精神去应对演讲。
但许思睿跟个煞神一样坐在她对面,见她背得差不多了,当即将电脑一合:“去洗澡睡觉。”
“啊?!又睡!”她免不了一顿哀嚎,“明明刚刚才睡觉,为什么现在又要睡?”
许思睿冷笑:“明明中午才吃饭,为什么晚上又要吃饭?”
“……”
辩不过这位逻辑诡异的大儒,祝婴宁只能卷着衣服去浴室洗澡。洗完周天澜母爱发作,硬要帮她吹头发,还给她来了套精油护理。
该说不说,精油护理做完,她竟然又困了。
她深深怀疑这对母子进修了什么令人犯困的魔法。
晚上躺到了被窝里,她不死心地还想起来制定一下planB,直到东西全被许思睿收走才只能不甘心地作罢。
“我觉得我那个稿子得写长一点才比较保险。”她闷在被子里长吁短叹,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想啊,有研究表明,人在紧张的情况下,语速会比不紧张时快,我刚刚和你对稿,稿子念完刚好十分钟,这说明什么?说明明天正式开始,我们十有八九会说不够十分钟。我们完蛋了呀许思睿。”
“……”
他靠在门框上,本是绷着脸一脸严肃的,直到听到那句“我们完蛋了呀许思睿”,才忍不住用手扶着额头笑了起来。
房间不大,即便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他的笑声也显得很近,像呵在她耳边似的,带得空气都在暧昧地轻震。
“你笑什么?”她被他笑得有点恼,拉高被子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思睿放下手,双手松松抱臂,头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他背光站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而即使看不到,她也能猜到他现在必定含笑轻挑着眉梢,因为他说:“你刚是在跟我撒娇吗祝婴宁?”
这话惊得她睡意全无,立刻从床上翻坐起来:“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干什么?”他放下手臂朝她走了过来。
她赶忙又躺了过去,这次被子拉得更高,把整张脸都盖住了,生怕许思睿突然做点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伸出手,隔着被子捏了捏她的脸——是用拇指和中指分别卡住她左右脸的捏法,然后低声道:“好了,睡吧,明天演讲的顺序换一下,你先讲,讲完再轮到我。要是你真说快了,剩下的时间我也保证给你圆回来,行吧?”
“那要是我说慢了呢。”她在被子里含糊不清地说。
“说慢了我就砍纲少说点呗。”他笑道,“反正你尽管说你的,长了还是短了,我都给你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