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睿的怀抱比他的掌心还要烫,原本就发烧,被毛毯一捂,温度直线飙升,她靠在他胸前,感觉自己就像靠着一个火炉。
但又没有火炉那么干燥。
他脖颈处零星可见细小汗珠,可能刚洗完澡不久,那些汗液不仅没有任何不好闻的味道,反倒将沐浴露的香熏得更加分明。她怀疑自己是被这个香味熏晕了,才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
四月中旬的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不冷,白天温度适宜,夜晚却还残留少许凉意,奔波了一个晚上,她的手指是冰凉的。在他怀里靠了会儿,身体的温度才逐渐攀升,手指也恢复了弯曲的力气。
他垂下头,脸颊埋在她肩窝里,呼吸的气体洒在她颈间,久久没有动静。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祝婴宁才打横手臂将他隔开,若无其事地重复刚才的话题:“……退烧药呢?”
他不情不愿松开手,哀怨地看了她两眼,在手机上输入:「在客厅电视机下面从左往右数第三个柜子里。」
她打开客厅的灯,没理会许思睿像见不得光的吸血鬼一样抬肘挡住了眼睛,径自走到电视机前翻找出退烧药,摁出药片,又去厨房接了杯水,强迫他吃了,接着开始检查那两袋还未拆封的生鲜。
好在钟点工阿姨买的都是些适合病人吃的食材——里面甚至还有一个砂锅,不知道阿姨是从哪儿买来的。
祝婴宁笑纳了这个砂锅,决定利用现成的东西做份砂锅粥。
她提着袋子往厨房走去,找出各式锅碗瓢盆,熟练地处理起鱿鱼和虾。
然后是青菜和香菇。
在水龙头下清洗那些蔬菜时,背后忽然伸出一双手,从后往前搂住了她的小腹。滚烫的身躯贴上来,祝婴宁手一抖,不小心撕裂了一片青菜。抬起头,透过面前厨房窗户的反光,可以看到许思睿又粘人地抱了上来。
明明是生病而不是喝酒,到底在耍什么酒疯?
她又气又好笑,伸手在他手背上用力甩了一巴掌:“欸许思睿,你是不是以为你病了我就不会拿你怎么样?”
许思睿摇摇头,又点点头,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垂眸打字:「我是一个脆弱的病人,得有人靠着才能站稳。」
“……”她没忍住笑了起来,“你还要不要脸?”
他继续打字:「是你自己要来的。」
她被他这话噎住。
「我本来没想让你知道,也没想怎样,但你既然已经来了,那我现在就是一个脆弱的病人。」
“……”
他收起手机,继续搂着她,还正气凛然地看着她手里的菜,用眼神询问她干嘛不继续。
她勉强忍住打他的冲动,把备完菜的食材分别收拢好,将湿淋淋的手指在抹布上擦了擦,用自己的手机查阅起砂锅粥教程。
弹出来的第一个教程点赞数最多,但看起来很复杂,祝婴宁才刚粗粗浏览了几眼,许思睿就伸手把那个教程叉掉了,仿佛他才是她手机的主人,伸出食指往下滑了滑,挑出一个简单的做法,用指关节在上面敲了敲,示意她简单点来就好。
她刻意忽略掉他的手指,认真看教程上的文字。
这次他倒是没再乱点乱划,只是松松圈着她,和她一起看向手机上的教程。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他眨眼时长翘的睫毛会扫过她的耳骨,带来一阵细密痒意,祝婴宁逐渐走起神,那些文字扭曲成一条条乱动的蚯蚓,无法在她脑海内组织成任何有逻辑的语言。
越是想要忽略越难刻意忽略。
不敢细想其中的道理——明明并不是什么可以谈情说爱的关系,她为什么要这样纵容他呢?
脸颊的温度控制不住地走高,怕他看出端倪,祝婴宁虚张声势地往后怼了怼胳膊肘,说:“好热,你走开点儿。”
许思睿没动,反而因为她这句话侧目看向了她的脸。
“走开!”她一急,语调便高了,手上用的力道也随之大了些。
结果这一肘子怼过去,背后的温度以及重量瞬间消失了,她回头一看,只见许思睿被她一个大力直接搡到了地上,由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懵懵的,漂亮迷茫的脸蛋配上半敞的毛毯,看起来格外我见犹怜以及弱小无助。
“……”
祝婴宁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不想承认是自己没收住力道,绷着脸,认真严肃道,“你太虚了,许思睿。”
被评价“虚”的许思睿伤心地裹着毯子走出了厨房。
**
晚餐很快做好,虽然按照进食时间,这顿饭更应该被称为夜宵。两碗粥盛上来,他把自己那份的虾肉和鱿鱼都挑到了她碗里,打字解释:「生病消化不了高蛋白,你吃吧。」
祝婴宁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想把肉都让给他,狐疑地睨他:“真的?我怎么记得生病才要多补充蛋白质?”
许思睿用力点头:「真的,毕竟我太虚了。」
她竖起眉毛,好笑又好气地斥道:“不许记仇。”
他捧起手机:「好。」
吃饭吃到中途,祝婴宁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缘由,问他为什么要把所有工作都自己做了,许思睿往嘴里送了勺粥,才悠然打字道:「你就说工作有没有顺利完成吧?」
“是顺利完成了,但是……”
话说一半,他忽然给她碗里又添了半碗粥,她习惯性说了声谢谢,说完一时忘了在说“谢谢”以前自己是在与他谈论什么话题,正待回想一下,许思睿就主动道:「听说二审月底能出结果。」
她果然顺利被他的话题带偏:“你估计结果怎么样?”
「许正康翻不了身了。」
那就是好结果。不过比起关心此番能将许正康送进去坐多少年的牢,她更担心他会狗急跳墙:“他这段时间没有为难你吧?”
许思睿无声地冷笑:「再为难也没用,只是给我留下把柄而已。」
她还是忧心忡忡,交代道:“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最好离他远点,不要单独见他。”
她的操心让他有点想笑,又觉温暖:「嗯,放心,他惜命得很,肯定不敢真把我怎么样。」
吃完饭,许思睿把碗筷拿进洗碗机清洗,顺便涮了涮锅,祝婴宁独自坐在客厅,不得不面临一个重要却尴尬的问题——她今晚睡哪儿?
出去住酒店是最保险也最符合朋友之间界限的,虽然现在天已经很晚了,再过二十分钟就要零点,虽然他家里就有间客房可以借她留宿,虽然她现在特别累特别需要躺下休息……
越寻思越懒得起身去外面,但祝婴宁还是强撑精神,打开APP,开始搜查离这最近的酒店。
许思睿收拾完了锅碗瓢盆走出来,路过她身边时,对她说:「你先去洗澡,我把客房的四件套铺一下。」
她握着手机,陷入了天人交战。
留还是不留,这是一个问题。
进客房铺四件套之前,许思睿先拐去了洗手间,在里面待了一会儿才出来,告诉她:「蓝的那瓶是沐浴露,灰的那瓶是洗发水,绿的那瓶是护发素。毛巾我拆了条新的给你,挂在衣架上,白色的。牙刷和漱口杯也是同个色系。」
事已至此,祝婴宁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决定先进去洗个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许思睿又过来说:「床我铺好了,空调遥控器放在左边那个床头柜上,有制冷和制热模式,冷了热了都可以调。」
事已至此,她只能再次艰难地点了点头。
临睡前,她去许思睿房间摸了摸他的额温,似乎没那么烫了,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用温度计给他量了一下,38.1℃,还有点烧。她拆开退烧贴拍在他脑门上,交代他这几天千万不要再洗澡,免得受了凉反反复复好不利索。
他裹在被子里
,乖顺地点点头,直到见她交代完所有话,转身要走,才朝她的方向靠了靠。
“停。”她伸出食指指着他一看就像是打算朝她伸来的手臂。
许思睿撇撇嘴,悻悻地躺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举起手机:「好小气。」
“……”
她气得咬了咬牙,“你别得寸进尺。”
熄灯睡觉。
**
第二天早上,他们两个人都起晚了,是玄关那儿响起的门铃声把他们吵醒的。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由于头脑还没彻底清醒,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和周围陌生的环境,祝婴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也因此她出去得晚了一步,等她揉着眼角迷迷糊糊走出来,许思睿已经站到门口把门打开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是谁来了,就听到了门口处郑博宇的大嗓门:“Surprise!”
一嗓子直接将祝婴宁所有瞌睡都嚎没了,她吓得一激灵,猛然想起周四那天郑博宇同她说过的,周末他打算带上其他同事来看望许思睿。
天!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情急之下,她只能趁着郑博宇他们还没走进来,迅速闪身回了客房,轻手轻脚将客房门掩上。
几乎就在她关上门那秒,郑博宇的声音就从家门外变到了家里,带着几分同情:“哎呀许思睿,你嗓子怎么了?说不了话?”
其余同事的声音也陆陆续续送了进来,一时间,寂静冷清的屋子填满欢声笑语。
她坐回客房的床上,只要有人走进来,一打眼就能瞧见她,这位置太危险,想锁门,又担心锁落上的声音反而惊动客厅里其他人,只好偷偷潜进了客房自带的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思考人生。
不知许思睿会跟他们聊多久,她觉得同事特意过来看望,总不能接了礼物随便说两句就把人打发走了,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可如果许思睿要和他们聊上一段时间,她坐在马桶盖上一两个小时,好像也不是个事儿。要不干脆利用这个时间在手机上处理下工作好了?
想到这她站了起来,走出卫生间,绕到客房床头柜上找手机。
手机昨晚充了一晚的电,充电线还没拔下来,祝婴宁正要伸手拔充电线,客房门就发出了吧嗒一声——
门被人推开了。
她吓得魂飞魄散,全凭本能向下一蹲,试图用床的高度掩盖自己存在的痕迹。心脏跳得飞快,她不知道走进来的是什么人,只能默默祈祷对方在门口看完就走了,千万别往房间深处来。
然而偏偏事与愿违,就像硬要和她作对似的,她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不偏不倚走向她躲藏的这个方向。
“……”
她顿时自暴自弃起来,想起身直接打个招呼,免得贼头贼脑的显得越发解释不清楚,结果头刚仰起一个微小的角度,就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是许思睿。
祝婴宁大大松了口气。
也许是怕传染给外头的同事,许思睿又像昨天那样戴上了口罩。
他脸小,口罩虽然不算大,却完全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睛。下半张脸的视觉剥夺使得他人的视线不得不汇集到他本来就存在感强烈的桃花眼上。
那双眼睛微微眯着,弯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尾又媚又妖,像盛放到极致将凋未凋的花瓣。
他缓缓在她面前蹲下,一只手五指张开,支在身侧,一只手朝她亮起了手机屏幕。
祝婴宁蹲在床头柜与床铺形成的九十度夹角里,这个位置本来就拥挤,许思睿在她面前蹲下,完全挡住了外出的道路,就显得更逼仄了,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她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眼神飘了一下,才勉强集中到面前的手机屏幕上。
上面白底黑字写着:
「不是只把我当朋友吗,干嘛心虚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命苦地加班今天只有一更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