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不要小小年纪就这么老气横秋?”许思睿吐槽。
“好嘛,那不老气横秋是什么样?”
“好签我就相信,坏签我就不信,好签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坏签是封建迷信。”
这回答很许思睿。
祝婴宁被他的强盗逻辑折服,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笑完又有点担心:“你抱着这种心态,神佛会不会觉得你心不诚啊?”
“神佛哪有这么小气?这么小气的神不信也罢。”
“欸欸。”看他出口简直没个把门,纵使祝婴宁自封为无神论者,也不得不戳了戳他,提醒他在寺庙里最好慎言。
许思睿完全不在乎,签筒那边刚好空了,他走过去,抱起长长的签子上下晃了晃,直到掉出一支签。他捡起来,又去拿掷杯的木片。
木片需要拿两片,掷出一正一反,才代表神佛应允了当事人抽这支签。
他随意一扔,第一次没有掷出一正一反。
于是只好重新抽签。
一连掷了三次,才掷出一正一反。
许思睿携着
那根签往解签处去了,祝婴宁好奇地凑过去,结果这人突然扭捏起来,不肯让她跟过去看。
祝婴宁无可无不可,干脆留在原地等他。
她看到许思睿结了钱,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张纸条,那应当就是解签的结果了。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判断结果是好是坏,好的话她可以恭喜他,坏的话她也可以想办法安慰他,比如坏签是封建迷信。
然而许思睿居然没有神色。
他既没有露出抽到好签的欣喜,也没有露出抽到坏签的失落或者郁结,眉眼淡淡的,瞧不出端倪。唯一的异常就是盯着解签结果看了很长的时间。祝婴宁这才发现他若有心想装,其实可以装得让人完全看不透他的内心所想。
他看完就把纸条揣进了兜里,对她说:“走吧。”
“你不打算跟我分享一下吗?”她指了指他的裤兜。
许思睿直截了当地说:“不打算。”
“好吧。”她瘪瘪嘴,毕竟没有窥人隐私的习惯,便就此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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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签的问题是什么以及抽得的结果是什么,这些答案只有许思睿自己知道。看完的签被他放进了裤兜里,隔着薄薄的内衬灼烧他大腿外侧的肌肤。坐在周天晴车里往回家的方向开去时,他满脑子都是四个大字——
封建迷信。
虽然没有将坏心情直白地表现在脸上,但不代表坏心情就不存在了,一路上他都很沉默,没什么兴致开口讲话。
祝婴宁和周天晴倒是聊得热火朝天,从和尚的日常聊到道士作法的符箓该怎么写,从庙里的猫聊到小时候捉过的金龟子,话题跳跃之大,让人困惑她们到底是怎么互相接上对方的话的。
周天晴送他们到小区楼下。下车以后,祝婴宁才想起今天钟点工请假没来,家里还没买菜。
“我们去超市买点菜吧。”
她说这句话并不是一个提议,而是祈使句。
尽管兴致缺缺,许思睿还是跟着去了。跟着她几乎已经成了他不需要思考就能自发行动的惯性。
超市里同样人满为患,毕竟是周末,不管是读书的小孩还是工作的上班族都有闲暇时间,人多到祝婴宁推了个推车,几个眨眼间,推车就不见了,不知是被人挤走了还是在混乱中被人抢走了。最后是许思睿勉强抢得个篮子提在手上,跟她说随便拿点吃了以后不会中毒的食物就好了,他一秒钟都没法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祝婴宁嘴上说好,但挑起食材来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她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以钻研学术般的精神钻研食材,不仅能够在一堆许思睿看来长得一模一样的果蔬中挑出据说是最美味的那一个,还有足够的力气和速度抢得过彪悍的大爷大妈。
他手里提的篮子越来越重,祝婴宁不仅往里面塞东西,还很严肃地交代他看好篮子,别让里头的东西被别人浑水摸鱼偷去了。
“几把菜有什么好偷的?”
他才刚说完,篮子就莫名轻了些许,低头一看,她刚刚放进来的一捆芥兰不翼而飞。
“……”
为了防止被祝婴宁当场杀死,他赶紧四处查看起来,试图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不翼而飞的芥兰。
就是这么一扭头,他看到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被一个男人驮在肩膀上。
茫茫人海里没有消失的芥兰,但有他不愿意看见的人。那一瞬间,耳畔所有喧嚣骤然远去,万籁俱寂,他只能听见自己血管奔涌的声音,以及心脏充血后急剧的震颤。
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有股火从脚底板直烧上来,将他的视野烧成了一片漆黑焦土。他不得不就近扶住身旁的货架,整个人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顷刻间被汗液泅湿。
五脏六腑闷热焦灼,皮肤却冷如三尺寒冰。
他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惊恐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之前对许正康撂过什么狠话来着?他记不清了,只有从一而终的由自保激发的暴怒贯穿他的心肺。
他拨开周围担忧地问他“小弟,你还好吗”的陌生人,大步流星走上前,死死抓住男人的臂膀。
被他粗暴拽住的男人纳闷地转头,露出和许正康完全不同的一张脸,被他驼在肩上的酷似许思阳的小男孩也并不是许思阳。
许思睿愣了愣,直到对方不悦地勒令他松手,他才如梦初醒般卸下手指的力道,后退一步,沙哑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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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婴宁挑完茄子,想要把茄子装进篮子里时,才发现许思睿早已不见踪影。
超市里的人摩肩接踵,她的身高在北方人里又完全不占优势,踮着脚尖找了半天也没能突破周围的人头,最后还是被远处传来的骚动吸引去的。
费劲巴拉地挤到骚动中心,骚乱已经差不多散去了,她看到许思睿提着篮子朝她走过来,心不在焉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出什么事了?这里是有人打架吗?你没事吧?”她嘴里蹦出许多问题,先将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囫囵看了一圈,见他身上没有任何与人争执而生的伤口,这才安下心来。
许思睿后背的虚汗还没彻底散去,衣服黏黏地贴着他的肌肤,这感觉很恶心,像被一条沾满口水的大舌头舔了一口一样。他强忍着不舒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差别:“你刚刚放进来的芥兰被人偷了。”
“啊?!”她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捂着脸颊,面容崩溃,“我不是叫你看好了吗!哎……太坏了这些人!算了,我重新再去找点别的绿叶菜吧。”语气倒是没有他预想中生气,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拽着他的衣袖继续往果蔬区去了。
许思睿回头看了眼那对离去的父子,越看越觉得他们除了性别,和许正康他们其实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为什么他会看岔呢?
认错那一瞬间留下的黏腻的恶心感仿佛还附着在他的躯体上,像发霉的剩饭。孢子经由繁殖,被风送入他的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