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周天晴说的那样,因为有了期望,所以现在才会这么受伤。
想到这里,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像调节情绪的开关一碰到许思睿就自动坏了一样。在爱情面前,她自动退化为原始的婴孩,忍受不了一点疼痛,一点点疼都能激起痛哭的本能。
她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哭得颤抖的身体被周天晴抱住了。她埋首在她肩膀上,语无伦次地说:“我知道我把他当成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喜欢他了,我真的不想喜欢他了……”
她不是飞蛾,没有办法一次次扑火,她是被撒了一次盐就会融化的蜗牛。
在他面前,她远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勇敢,她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哭到几乎缺氧之前,她听到周天晴对她说:“没事的婴宁,你可以做出任何决定。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不是只有睿睿才是我的外甥,你也是我半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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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姥爷的结婚纪念日最终变成了二人世界,周天晴说要去接许思睿和祝婴宁,结果不仅人没接到,她自己也没来,打了个电话嘿嘿傻笑着说遇到了一些事,忘记赶过去了。
好在二老心态向来强大,姥姥嚼着帝王蟹,对着手机从容地说:“等你们来我和你爸早饿死了,行了,你们也不用来了,饭菜都被我们吃得差不多了,以后找个机会叫上孩子们一起来补吃蛋糕就行。”
“妈,您真是英明神武。”
“赶紧滚。”
挂断电话以后,周天晴带着哭累了的祝婴宁就近找了家餐厅吃晚饭。
祝婴宁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说不想吃了,被周天晴提醒了一句“你不是快期末考了吗,养好身体才能好好发挥呀”才惊醒过来。
是啊,她都已经失恋了,难道连期末考也要考砸吗?情场学场双失意,想想她都要吓死了,吓得赶紧多吃了两碗饭。
期末考在周四周五进行,还有两天时间。周天晴说等她考完试,如果不想住在家里看许思睿的脸,可以搬到她家来住几天:“我爸我妈肯定也很高兴看到你,他们最近嫌我年纪大没朝气了,就喜欢你这种胶原蛋白满满的年轻人。”
听起来像妖精吸取童男童女精气一样,祝婴宁轻轻笑了笑。
吃完饭,周天晴载她回家。
由于期末考试涉及高三分班而且迫在眉睫,祝婴宁觉得不能让许思睿影响到自己的心情,思来想去,发了个手机短信给他,说自己最近这几天忙着复习,早上会早去学校,晚上会晚回家,让他不用再等她上下学。过了很久,许思睿才回了个“好”字。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尽管情绪上来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哭一哭,然而看不到许思睿的脸确实让她成功将情绪控制在了可控范围内。
顺利完成了两天的期末考,并且和邹皓校对过答案,确认自己正常发挥以后,她才真正泄下劲来。
本来想即刻搬到周天晴家里,班上同学却忽然说要搞个聚会,毕竟高二一别,大家就各自去往不同的班级了,同班两年,同学之间还是有感情基础在的。身为高二这一年的班长,祝婴宁不好缺席,于是去周天晴家的事只能暂且先搁一搁。
聚会的时候,有男生点了啤酒,祝婴宁没有喝,但架不住其他人想喝,而且酒量还不行,喝醉以后嚷嚷着要给她和邹皓这两位新老班长敬酒。她全程用苹果醋替代,只是身上难免还是沾了些别人溅过来的啤酒液。
聚会结束以后,她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觉着很膈应,打算回家第一件事先去洗澡。
来到小区楼下,小区路边的照明灯都已经开了,飞蚊盘旋于路灯之下,远远望过去,像一朵朵小小的乌云。
她搭乘电梯来到16楼,电梯门开,人走出去,还没进家门就看到门是大敞着的。
人对危险情境有与生俱来的预感,说不出道理,是一种感觉。祝婴宁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走进门口逡巡一圈,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人,退出来以后,她才发现楼梯间的防火门大开着,里面的声控灯在她看过去那一秒恰好熄灭,望进去黑漆漆一片。
她慢慢走进去,声控灯在她进来后再度亮起,照亮了楼
梯间里的方寸之地,她看到许思睿站在楼梯平台上,手握着扶手,目视下方,表情像在发呆。
他从来不碰楼梯扶手,嫌扶手被很多人摸过,而且覆着厚厚一层灰尘,很脏。
她留意到他的嘴巴也褪去了所有血色,宛如石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台阶下的许思阳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四肢松软,扭曲成怪异的姿势,像一只没有骨架的棉花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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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婴宁看过一个在曾经的她眼里近似强词夺理的理论,说人心长在左边而不是中间,说明人的本质就是偏心。
现在她却领悟到了偏心的威力,在最初的心惊过后,在这么危急且惊悚的情况下——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去关心台阶下不知生死的许思阳,而是扭头去看身侧的许思睿。
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村里老人常常形容的被梦魇住一样,人虽然还站在原地,三魂七魄却已经去了一大半,只剩一具宛如蝉蜕的空壳立在这里。
“……许思睿。”她站到他面前,喊他的名字,发现他的眼神也是失焦的。
“许思睿!”她伸手晃了晃他的手臂,喊得更大声了点儿。
他依然毫无反应。
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再拖延,她拍了拍他的脸,发现他还是没有回过魂,干脆狠狠心,抬手扇了一巴掌过去。尽管节制着手上的力气,但她手上劲大,打下去的力道仍是足的。清脆的巴掌声在狭小的楼梯间里回荡。
许思睿的脸被她打得偏到了一边,眼神随之凝起了焦,好像直到现在才看清她站在他面前。
“冷静下来,看着我,深呼吸。”
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手指抓在他虎口上,勒得他虎口和小指处的骨头生疼,这股疼痛和脸上的辣痛一起唤醒了他沉寂的感官,他重新感受到了心脏的搏动,如同惊厥的雀鸟,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似要突破肉壁,从他躯壳里挣脱逃离。
他还看到她的眼睛,在声控灯惨白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漆黑油亮,如离线之箭,带着穿透迷雾的力量笔直地射向他。
“深呼吸——吸气。”她又重新了一遍指令,用另一只手大力拍了拍他的胸膛。
沉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被细胞捕捉到,他终于吸入了第一口空气,干瘪的肺部瞬间被气体充盈,涨得隐隐作痛。呼吸的节奏完全是乱的,他像溺水之人浮出水面一样拼命喘息,时而深时而浅,努力跟随她的指令调整呼吸。被她牢牢握住的那只手也反手扣紧了她的手指,紧得一丝缝隙都没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看他调整得差不多了,祝婴宁冷静地掰开他的手指:“松手,我下去看看许思阳。”
楼梯下的许思阳还是方才那个姿势。
她下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他的呼吸和心跳,发现人还活着以后,才后知后觉自己背后竟全是冷汗。
“人没死……先打120。”她头也不回地对许思睿说,刚才一直稳定的声线到了此时才发起飘。
又趁机仔细检查了一遍许思阳的四肢,万幸没有骨折,只是晕过去了,所以四肢看起来才软绵绵的。掰开口腔,口腔里也没有淤血,不过仍然无法判断内脏是否破损。地上的血全部来源于他磕破了的额头。额头上那个小洞看不出来有多深,现在还在汩汩往外流血。条件有限,她迅速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从里面抽出两张纸,轻轻按压在他的伤口上止血。
许思睿已经打完了急救电话,向对面的医护人员简单交代了地址和现场情况,自己却始终没有走过来,远远地站在楼梯平台上,脸色死白,手脚发软,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许思睿,你过来。”她回头叫他。
他摇了摇头,往墙角阴影更深处缩了缩。
“过来!”她声音里含了几分严厉。
许思睿这才缓慢地走了出去,挪到祝婴宁身边,虚脱地蹲下去。
两张叠起来的纸巾被血液濡成刺目的鲜红,她示意他接替她的工作,帮许思阳按压止血。许思睿抗拒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没有动。她索性用空闲的左手强势地把他死死抓在膝盖上的右手拽了过来,分开他蜷缩的手指,教他如何用指腹按住纸巾。
纸巾湿漉漉的,隔着这层濡湿,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许思阳皮肤与血液的温热。
泪珠滚出眼眶,许思睿咬着下唇低声啜泣起来。
“你看,他没有死。”她在他身边轻声说,“他还是温热的。许思睿,人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他含着泪拼命点了点头。
救护车在15分钟后赶到,医护人员抬了担架上来,把许思阳接进电梯里。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上救护车之前,其中一个护士抽空问。
“我们都是。”祝婴宁拉着许思睿上了救护车。
她动作太快,护士本来想说只能上一个家属,可转眼看到他们两个都是小孩,而且祝婴宁看起来小小一只,占不了太多位置,便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专心配合其他医护人员检查许思阳的情况,为他处理伤口。
救护车行驶到中途,许思阳醒来过一次,医护人员问了他一些基础的问题,他答得含糊不清且颠三倒四,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昏迷中无意识呢喃而出的语气词,说完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到达医院以后,医生和护士推他去拍片检查,那个与他们说过话的护士走过来,问他们成年了没有,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让他们打电话叫上成年监护人:“你们还太小了,有些事做不了主,让你们父母过来。”
她说完就离开了,剩下许思睿坐在凳子上惊惶不已,无意识地拉住了祝婴宁的衣角,像在寻求庇护。
祝婴宁摸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按出许正康的号码。
“别……”他猛然坐直了身体,开口阻止她,声音异常沙哑。
她抬头看着他:“你害怕他?”
许思睿僵住了。
静默了许久,他才结结巴巴地试图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怕他,是因为……我没有……许思阳不是我……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
“停,你不需要跟我说这些。”她抬手打断他的话,“因为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许思睿,我在乎的不是真相。”
我在乎的是你。
他像被施了定身术,迷茫地看着她,迟迟没有动作。就在祝婴宁以为他没听清她的话,她需要再重复一遍的时候,下一秒,他终于动了,抬起手臂,猛然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