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下骑的是烈马,不用拉马车,马蹄翻盏起来只能听见“得得得”的响声,却看不见马蹄是什么形状,肉眼看去只能看见白雪上闪过一道道模糊的影子。
很快,周夷则赶上了蔡般般的马车,远远地勒住缰绳,让马儿慢悠悠随在身后,并不上前去打招呼,他只想送她平安离开幽州。
轮子轱辘转动起来以后的蔡般般在马车里睡了一忽儿,天没擦黑以前,马车不曾停下一回,天将擦黑的时分,她们寻了个住处暂时落脚。
马车走得不快,走了半日还未出幽州,周夷则轮目一看四周,荒凉无人迹,只有一家可落脚的店,若他住进去,难免会被发现,他索性在蔡般般住处的附近寻一棵树,取下马上的垫子铺在冰雪,在无遮风避雪的地方将就过一夜。
此地虽荒,蔡般般后除了一名信客入住,便无人再路过打扰了。见此情况,周夷则慢慢放下了戒备之心。
次日曙光尚未盈窗,天边微蓝而已,周夷则便悠悠醒来,带马儿去吃草时寻到了一条小河,他凿开冰面,不畏寒冷,取水洗漱,而后取出冻得坚硬的干粮,先喂马儿吃了大半后自己才吃。
吃完干粮,约莫过上半个时辰,蔡般般现身,穿着朴素,由巧玉小心地扶上了马车。周夷则见状,整理一番行头后立即飞身上马,等马车行动半刻以后再追去。
天亮以后的冰雪开始乱飞舞,今日的路途格外不顺,马车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轮子陷入松波波的积雪中,好不容易奋力将马车从雪里推出来,轮子却坏了。
坏得彻底,无法修好,车夫急得甩手顿脚,蔡般般的脸蛋被寒风刮得通红,她头顶上打了一把伞,拉高了帔子也防不住侵骨的寒风,一时喷嚏连作,巧玉把马车上的虎皮取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
“这周围也无人迹,也无落脚处,可如何是好?”蔡般般呵着手掌,牙齿乱敲,望着冰雪自言自语。
车夫愁眉苦脸地摸着坏死的轮子,道:“三娘会骑马,不如骑着马远路返回昨日的住处避一避,我记得翻过一座山后有一处可以雇倩马儿的店,里头也有马车,我随后走过去瞧一瞧…”
靠双脚翻过一座白皑皑的山头谈何容易,积雪后,行步困难,有一双好腿一去一返少说也要三个时辰,到时候天都黑了。
天愈黑愈大,愈黑愈冷,雪又一直下,雪厚三尺,车夫手上无有照明之物,入了山里头易失路,不失路也要冻僵,到时候遇到些豺狼虎豹,不就是死路一条?
车夫姓周,随在蔡般般身边十来年,从来都由他来执辔,蔡般般视他为亲人一般,明知此去甚危,哪会眼睁睁地让他去,她思想来一会儿后道:“我与其它几人在马车里避一避,你骑着马去前方。”
“这.”车夫为难地搓手掌取暖。
“别这儿那儿的了,速去速回吧。”蔡般般让巧玉收起伞,撩开帘子坐上马车,坐稳以后还把虎皮和一些吃食送到车夫手上。
车夫摆手不敢接,向后退了一步:“不可不可,三娘留着自己用。”
“这马车里暖和,蔡三娘肌骨坚凝不至于冻死。”蔡般般笑着把虎皮丢到车夫身上,“周叔,你要真是担忧我在这儿冻坏了,就快些去吧。”
车夫将虎皮抱在怀中,屈膝向蔡般般恭敬地行上一礼后快马溜撒地骑上马,消失在迷人眼的风雪中。寒冬一来,白昼更短,天一点点暗下,随从在马车周围点起了火堆驱赶随时会出没的野兽,也顺便取暖。
风雪的呼啸声宛然,好似孤独的野兽在哭泣,蔡般般待在马车里,鲜少下来,三个随从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个在后围着马车,手拿刀棍物,皆都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周夷则本以为车夫很快便会回来,坐等右等,等到了天黑也不见车夫回来,他把马儿栓在一旁,悄无声息靠近蔡般般的马车。
那几名随从耳力极佳,细微的声音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周夷则现身的那一刻,他们便知有人在慢慢靠近,登时拔剑出鞘,以待来人。
“是我。”周夷则未彻底现身便先出声,随从辨出是周夷则的声音,收起剑来,在雪地上行礼。周夷则挥袖请他们起身,他绕马车走上三匝后透过窗子偷觑蔡般般。
蔡般般躺在巧玉的腿上疲惫而睡,巧玉看见来人,慌张不已,想起身行礼,周夷则摇头表示不用,再觑一眼蔡般般后才在火堆旁坐下。
过了两刻,蔡般般从噩梦中惊醒,掉声大叫,略有泣音,周夷则闻声而起,撩开帘子来冲了进去:“般般?”
“周郎?”蔡般般眨双目,眨了又眨,周夷则还在跟前,她就狠掐了一下手背,感到一阵疼痛,发现不是梦境以后更吃惊,眼睛瞪得圆溜溜,“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会龟兹了吗?”
“想般般,便偷偷跟了过来。”周夷则指揉她被掐疼的手背回道。
周夷则的肩头上积了雪,想来在外头守了许久,蔡般般抽出手来拂去雪:“你应当是跟在后头了吧?”二人亲亲密密毫不避讳,巧玉缩着身躯,识趣退下。
拂了周夷则肩头上的雪,蔡般般态度大改,抡拳砸他胸口:“跟来了怎么不与我说,讨人嫌。”周夷则痴笑后仰身子:“我刚来。”
“说谎。”蔡般般生气了。
周夷则坐到蔡般般身边,拍着大腿,让她的头靠下来:“睡吧,你的眼睛还惺忪着呢,方才是不是做了噩梦?”
“嗯,做了噩梦,但记不清是什么噩梦了。”蔡般般掩着嘴巴打呵欠,倒在周夷则的腿上睡上半个时辰。
醒来后车夫还未归来,蔡般般不时撩开帘子窥外面的风雪:“周叔不会出事儿了吧?”“别担心。”周夷则安慰,“周叔身上的本领不错,不会出事的。”
“也对,周叔从前也是武将。”蔡般般慢慢宽了心,与周夷则并肩坐在马车里。
周夷则人高马大,钻进马车里来,那马车忽然变得窄窄别别的,一呼一吸间,空气也变得温热。
车内无有点照明之物,蔡般般只能借一点月光和火光来看周夷则,但月光与火光被帘子挡了大半,她的目力再好,也看不清周夷则的表情。
“周郎。”互相静默了一会,蔡般般叫周夷则,“我昨日,看到你捎到清河的信了。”
周夷则挺直了背坐着,闻言,身子一颤,想到信中那些麻犯人的情话,声音也岔:“怎、怎就收到?”
“昨日遇见信客了,我阿娘托信使给我捎了过来。”蔡般般端着态度向人。说完,清朗的笑声在马车里回响。